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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牛雨晗

德国和波兰——欧盟两个最大的煤炭消费国正在“变绿”, 但能否持续还是问题。

▲波兰的一个风力发电场,远处的贝乌哈图夫(Bełchatów)燃煤电厂是欧洲最大的煤电厂之一。图片来源:Łukasz Szczepanski / Alamy

2020年新冠疫情后,欧盟煤炭消费随着经济复苏连续两年回升。俄乌冲突爆发后德国、意大利等国家重启煤电厂的消息更是在中国引发了公众和媒体对欧洲气候承诺的质疑。

实际上,2022 年下半年欧盟的天然气和煤炭消费量已经大幅下降。能源智库Ember的数据显示,2023年,欧盟燃煤发电量降至了历史最低水平,一年内下降了26%,仅占欧盟电力结构的12%。

长期以来,欧盟扮演着全球气候治理领导者的角色。2019年末,欧盟发布了《欧洲绿色协议》,旨在于2050年前实现欧洲气候中立。今年2月,欧盟委员会又提出了2040年,欧盟的温室气体排放量比1990年减少90%的中期目标建议,并在通报的影响评估报告中表明,届时煤炭将“几乎”被彻底淘汰。

E3G 化石燃料转型项目的项目负责人彼得·德·普斯(Pieter de Pous)告诉对话地球,为实现欧洲的气候目标,德国和波兰的转型历程尤其值得关注。这两个国家的燃煤发电量在2023年已有所下降,但仍占了整个欧盟的71%。

对话地球采访的专家们认为,欧洲最大的两个煤炭消费国正加速部署可再生能源来减少对煤炭的依赖,但仍面临经济发展和公平转型等挑战。

德国能够提前退煤吗?

自1979年以来,德国的碳排放量总体呈下降趋势。Ember发现,2023年,德国的碳排放量达到了上世纪50年代以来的最低水平,煤电发电量与2022年相比下降了四分之一,从180吉瓦降至135吉瓦,煤炭在能源结构中的占比下降至26.8%。

2020年,德国政府通过一项退煤法案,同意到2038年完全淘汰煤炭,并就煤电退出时间表给出详细规划。由于政府已经承诺将在两年内淘汰核电,该计划曾引发了电力短缺的担忧。

两年后,由于欧洲能源危机带来天然气供应短缺,德国政府不得不延迟剩余的三座核电站的淘汰时间。2023年4月,德国最后三座核电站终于停止运营,同时德国的化石燃料发电量也有所减少,没有出现人们担心的“核电被燃煤发电取代”的情况。

在“退核“和天然气供应减少的情况下,德国的燃煤发电不升反降,原因之一是可再生能源发电规模的迅速扩大。为了加快能源转型,德国政府在2022年推行了一系列能源改革政策,例如加快可再生能源项目规划和许可程序,以及确保到 2032 年德国 2% 的国土面积保留用于陆上风力发电。

Ember的数据显示,2023年,德国的可再生能源(核能除外)首次突破50%门槛。风能超过了煤炭,成为德国的最大电力来源,占27.2%。风能和太阳能共占比39%,是全球平均水平(13%)的三倍。

不过,德国去年碳排放下降的另外一部分原因是工业产量下降、工业用电需求减少,这使人们对该国的经济表现和能源前景产生了怀疑。根据Agora的计算,2023年德国减少的二氧化碳中,只有约15%是通过增加可再生能源、提高能效和转向低碳燃料实现的,约一半的减排来自电力需求下降河其他短期影响。

路透社报道称,2023 年公共电网负荷将下降 5.3%,反映了需求下降。德国经济放缓的原因有很多,包括乌克兰战争、高利率和熟练劳动力短缺。Agora 警告,当这些问题有望得到解决时,一些减排成果可能会化为乌有。

德·普斯表示,德国政府制定了非常雄心勃勃的可再生能源计划,其2030年可再生能源目标已经对电力需求做出了一些相当雄心勃勃的假设,例如到届时至少有 1500 万辆电动汽车上路。电力需求的增长已纳入可再生能源建设的规划中。所以,这个问题最终归结为,德国能够继续不断推动可再生能源增长满足退煤后的电力需求吗?

显然,德国政府对此很有信心。尽管德国政府尚未修改该法案,但他们的行动表明有提前淘汰煤炭的可能性。2022年底,德国西部的煤炭开采和重工业州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宣布将在2030年前完成燃煤发电的淘汰,比法定时间提前了八年,东部各州也在进行类似的谈判。

“当然德国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正如大多数正在部署可再生能源的国家一样,电网的建设和数字化是首要任务,此外,德国正在开发氢能等灵活性能源技术。因此,我谨慎乐观地认为,德国在能源转型方面正走在一条良好的轨道上,如果能成功施行政府制定的可再生能源计划,那么2030年退煤的目标是可以实现的。”他说。

 波兰:崛起的“脱碳领导者”?

2023年对波兰来说也是破纪录的一年。波兰的风能和太阳能发电量增长7太瓦时, 占比从16%上升至21%,迎来了五分之一的突破。煤炭发电量则下降了 22 太瓦时,占比从2022年的70%降至61%,达历史最低水平。

但与德国不同,波兰的年度排放量在过去 25 年左右一直保持稳定。一位不愿具名的波兰政客告诉对话地球,仅看碳排放量,波兰的数字可能非常大,然而,2000年至2022年之间,波兰 GDP 增长了 2.5 倍,但二氧化碳排放量保持在同一水平,单位GDP碳排放量已下降将近60%。“这意味着,作为经济发展最快的国家之一,波兰实际上正处于持续的能源转型过程中,并且在过去 25 年中一直是全球脱碳的领导者之一。”他说。

波兰的退煤历史始可以追溯到 30 多年前。1990年至2020年间,波兰硬煤产量下降了 63%,采矿业的就业人数减少了 80%(从390,000人减少至80,000人左右)。不过有分析认为,这主要出于计划经济转变为市场经济体制后不可避免的趋势,而非政府计划下的能源转型。

现在,波兰正准备再次大规模摆脱煤炭,相较于德国,对煤炭依赖度更高的波兰也面临着更大的挑战。2020年,波兰政府和工会代表同意在 2049 年前逐步淘汰煤炭开采。根据该计划,矿工将有权从关闭的矿井搬迁到仍在运营的矿井工作,或获得相当于其工资 80% 的提前退休金。

同时,政府承诺寻求欧盟委员会的同意,提供国家援助“用于资助当前生产,以确保硬煤矿业公司的稳定”。欧盟成员国的国家援助在欧洲层面受到监管,专家普遍认为,欧盟委员会不太可能同意波兰提供国家援助以维持其煤矿开采。

独立智库改革研究所(Reform Institute) 的CEO亚历山大·斯涅戈茨基(Aleksander Śniegocki)告诉对话地球,去年12月新上台的波兰政府会如何对该承诺进行调整还有待观察。不过,在现有规则下,波兰政府很明显无法再继续支持亏损的采矿业的持续运营了。西欧过去也曾大量开采煤炭,但是到了一定时候,继续开采就不再具有经济意义了。

至于煤电厂,欧盟电力市场改革法案将发电站二氧化碳排放限制延长至2028年,相当于允许成员国对煤电和天然气发电予以补贴。然而,今年三月,波兰新政府的最高能源安全官员向路透社表示,波兰需要将欧盟允许煤电厂补贴的规定延长至 2028 年以后,因为波兰在下一个十年建成第一座核电站之前将需要燃煤发电。

德·普斯表示,随着欧盟的碳配额收紧以及可再生能源越来越具经济吸引力,与德国一样,波兰也将加快淘汰煤炭。但与德国不同的是,波兰对建设新核电站寄予厚望,这具有风险,因为建设新的核能站成本高昂,而且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建成。而在此期间,波兰只能使用煤炭和天然气来进行过渡,这无疑会拖慢波兰的能源转型速度。

  公正和效率如何两全?

2021年,波兰通过了《波兰2040年能源政策》(PEP2040)。然而,该计划不够雄心勃勃而饱受批评,其设定的2040年达到10-16 吉瓦太阳能发电量的目标在该政策出台后的两年内就实现了。去年,波兰的可再生能源的份额也已经达到27%,距离计划的“2030年可再生能源占比达32%”的目标也并不遥远。

斯涅戈茨基表示,和德国不同的是,波兰并没有设定非常明确的能源目标,自上而下有条理地规划和行动。在政府身上能看到这种行事逻辑:如果政府采取更积极主动、前瞻性的战略,提出雄心勃勃的可再生能源部署目标,就是明确表明了对煤炭的需求将会减少,这会让政府在煤矿工会中不会受欢迎。“有时,波兰的能源转型像一场无声的革命。”他说。

波兰是欧盟增长最快的太阳能光伏市场之一,热泵的市场份额从2018 年的 10% 大幅上升至 2023年的40%。而且波兰正在推动成为海上风能的主要参与者,目标是到2030年至少达到3.4吉瓦的容量。

对话地球采访的这位波兰政客表示,新政府会在发展海上风电和核能项目上会更加雄心勃勃。同时,他强调,关闭煤矿不仅会导致煤矿工人下岗,还会对他们的家人和所有社区造成严重的影响。政府需要为他们制定公正转型的政策,并为保障能源安全寻求解决方案。“这是一个持续的过程,我们不会放弃。”他说。

他说,在满足居民和工业能源需求的同时,确保长期依赖煤炭行业的工人和社区实现公平过渡,是所有想要实现退煤转型的国家的共同挑战,而不仅仅是德国和波兰。

在刚刚过去的欧盟议会选举中,反对逐步淘汰煤炭的极右翼德国选择党(Alternative for Germany)在东部获得了大量的支持,人们担心这会破坏德国政府的气候雄心。2020年,德国政府承诺将提供 400 亿欧元结构性资金来缓解失业,但东部各州领导人再次警告,确保公平过渡将是让选民远离极端政党的关键。

于今年9月初在德国东部图林根州和萨克森州举行的议会选举中,德国选择党分别成为支持率排第一和第二的政党。德·普斯告诉对话地球:“即使是这样,德国东部提前淘汰煤炭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不过,州政府的干预作用可能有限。他表示,提前淘汰煤炭现在更可能“完全由市场力量来推动”。

在德·普斯看来,实现公平转型和提高工业竞争力正应通过加快可再生能源发展来实现,不应因为少数人想在煤炭行业多工作一段时间而放缓转型进程。“在欧洲,公正转型的争论已经被工具化了。我们浪费了很多时间,反而阻碍了更多人受益于能源转型所带来的社会和经济效益。”他说。

本文首发于对话地球网站。

■ 牛雨晗是对话地球的助理编辑,于2022年加入。她拥有世新大学的新闻学学士学位和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国际关系硕士学位。她曾在澎湃新闻和世界自然基金会(英国)工作。她对能源转型、毁林问题和气候变化对经济的影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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