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托马斯·怀特, 恩科巴特·赛因巴雅尔
蒙古政府想要赶在中国去碳之前努力扩大对华煤炭出口。
▲蒙古南戈壁省南部,一群骆驼在平原上休息。图片来源:Laurie Noble / nobleIMAGES / Alamy
蒙古有近85%的出口都是销往中国,其中煤炭占比超过一半。两国之间长达4709公里的边境线上有8个口岸,它们也是运往中国的货物的必经之地。蒙古南部的南戈壁省(Ömnögovi)正在建设一座新的边境口岸,以及一条将中国和南戈壁省现有和拟建煤矿连接起来的道路。
查干德勒乌拉-乌力吉(Tsagaan Del Uul-Ölzii)口岸中国一侧已于2021年建设完成,现在正高高地耸立在戈壁沙漠广袤的砾石平原上。该口岸邻近小戈壁保护区(Small Gobi Strictly Protected Area)。这个保护区是北山羊、盘羊、长耳跳鼠等野生动物重要的生态栖息地。2021年,中国向蒙古贷款4.18亿人民币(约合5820万美元),用于蒙古一侧口岸的建设。
2022年,蒙古总理奥云额尔登(Prime Minister Oyun-Erdene Luvsannamsrain)应牧民们的要求在该省首府达兰扎德嘎德(Dalanzadgad)与他们会面,期间他宣布项目延期。
施工就此搁置下来。直到2024年5月这段边境才临时开放,以便让来自中国的建筑材料入境。2024年八、九月份,我们到那里考察农村的生活情况。当地牧民告诉我们,他们担心这些新的基础设施以及随之而来的矿场扩张,会给戈壁上这块未被污染的净土造成不可挽回的的破坏,导致牲畜死亡,让他们的田园生活成为历史。
▲查干德勒乌拉-乌力吉口岸蒙古一侧遗留的建材。2024年5月以来,边境口岸暂时开放,以便让来自中国的建材进入蒙古。图片来源:Ts. Undarmaa
口岸与卡点
2017年,中蒙边界上一处口岸发生延误,造成了绵延130公里的交通阻塞,而堵在路上的多为驶往中国的运煤卡车。蒙古后疫情时代“新复苏政策”(New Recovery Policy)的支柱之一,便是提高边境口岸的通行能力,以及增加连通口岸的基础设施;2022年,蒙古开通了一条通往中国边境的新铁路线路。
自2020年中国开始非正式禁止进口澳大利亚煤炭之后,便逐渐转而向蒙古购买煤炭,尤其是炼钢所使用的焦煤。即便在2023年解除了澳大利亚煤炭进口禁令之后,对于蒙古煤炭的需求依然强劲,这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于边境基础设施改善所带来的价格竞争力。2021年,蒙古对华出口1400万吨焦煤;到2023年,这一数字已经增长到5400万吨。
不过,考虑到中国的脱碳雄心,蒙古政府官员公开承认,他们尽可能多地对华出口煤炭的“机会窗口”十分有限。他们表示,这笔收入将用来推动蒙古经济的多元化。
▲一辆装载煤炭的卡车驶离塔本陶勒盖矿场,前往中国。2022年有消息称,有政客批非法出售煤炭,给国家造成大约130亿美元损失。之后,该矿场便成为了争议的焦点。(图片来源:DPA Picture Alliance Archive / Alamy
尽管煤炭出口的繁荣可能会给煤矿集中的南戈壁省带来更多的经济活动,但同时也会带来环境破坏。采矿要用到大量的地下水,这将耗尽牧民、牲畜和野生动物赖以为生的珍贵水源。
将煤炭等开采出来的矿物运往中蒙边境的过程同样会给牧民带来的麻烦,因为行驶在土路上的车辆不仅会造成牲畜伤亡,还会扬起灰尘,影响当地居民和动物的健康。我们走访的额尔敦宝勒格(Erdenebulag)矿场就位于一条通向查干德勒乌拉-乌力吉口岸的规划道路旁。那里一堆堆的覆盖层(覆盖在可开发资源上方的岩石和土壤层)说明,在抗议活动停止之前,采矿活动已经取得了很大进展。我们看到,现场已经被高高的围栏围住。当地人告诉我们,曾有羚羊等野生动物被围栏困住而死亡。
全国围绕矿产开采所产生的争议也与日俱增。2022年12月,有消息曝出世界规模最大炼焦煤矿之一、位于南戈壁省的蒙古国家企业Erdenes-Tavan Tolgoi JSC在没有履行海关登记程序的情况下非法出售煤炭,造成了总计约40万亿蒙古图格里克(约合130亿美元)的损失。而这起丑闻也被广泛认为是蒙古系统性腐败的一起令人触目惊心的例证。
煤炭高速路
查干德勒乌拉-乌力吉将是南戈壁省的第三座口岸,一条规划中的新建道路会将其与塔本陶勒盖煤矿相连。有了这条路,这一地区拥有采矿许可的企业便可以在沿线开设新的矿场,开采这里储量巨大的焦煤矿。拥有此类许可证的企业总数超过70家,其中很多是中国企业。
▲连接查干德勒乌拉-乌力吉口岸与塔本陶勒盖矿场的拟建公路。有了这条公路,这一地区拥有采矿许可的企业就能够在公路沿线扩大生产。数据来源:Enkhbat Sainbayar
中蒙边境上的呼尔门区(Khurmen)是这条道路将穿越的其中一个地区。此次走访期间,我们也到访了呼尔门。当地的牧民告诉我们,他们担心从矿场开到这条路上的卡车会毁坏他们的牧场,那些习惯了自由自在四处闲逛的骆驼群会受到惊吓。住在离规划道路几公里地方的牧民布彦尼米赫(Buyannemekh)表示:“如果再建第三个检查点,我们本就不多的骆驼就更没有活路了,牧民们就无法生存,我们的戈壁家园将彻底荒废。”牧民表示,他们见过省内其他矿场附近的地区。“那里没有发展,只有混乱,”一位牧民告诉我们。
巴雅尔赛汗·那木斯赖(Bayarsaikhan Namsrai)是在这一地区开展牧民合作的蒙古非政府组织无边界足迹(Steps Without Borders)的负责人。她说:“此处边境的开关通行对于蒙古当前的经济增长似乎至关重要,但却远远不足以抵消其造成的长期损害。”
▲2022年,在与时任司法部长尼亚木巴特尔·希什吉(Nyambaatar Khisgee)的会面中,呼尔门的牧民们表达了对规划中的边境口岸以及公路的反对,其中一位牧民举着一块标语牌,上面写着“保护我们的戈壁家园”。图片来源:Y. Tsedevsuren
查干德勒乌拉-乌力吉口岸最初是由阿拉善左旗(Alasha Left Banner)政府在2004年提出的。2006年,该项目被纳入中国国务院拟定的2011年到2015年建设12个边境口岸的计划。2014年,习近平主席与时任蒙古总统查希亚·额勒贝格道尔吉(Tsakhiagiin Elbegdorj)共同签订战略伙伴关系联合宣言,其中包括一项开放边境口岸的协议。尽管中国在报道中明确表示,建设该口岸的核心目的自始至终都是支持中国矿业企业到蒙古拓展业务,但呼尔门的牧民称,他们最初得到的消息是,这个口岸将用来接待游客。牧民巴特尔等当地人表示,他们并不反对发展旅游业。“如果他们能利用呼尔门的沙丘发展旅游业,将会是好事,”他说。
不过在2018年,牧民得知这一口岸将完全用于煤炭运输,尽管蒙古官员告诉我们,口岸今后将用于多种目的,而牧民们也能从跨境贸易中获益。呼尔门和相邻的瑙木冈(Nomgon)的牧民开始在当地的会议上对口岸和道路表示反对。他们声称,该项目没有正确遵循意见征询流程,他们正式提出的反对意见也未传达到上级政府。牧民告诉我们,正因如此,他们才开始在2018年采取直接行动,拦截了运输建材的卡车。
2022年5月,政府宣布暂缓口岸项目之后不久,中国政府曾致信蒙古政府,表示希望项目继续推进。今年10月11日,蒙古刚刚举行了地方选举;牧民们担心选举结束后政客就没有动力推迟项目了。这条煤炭高速路修建与否的拉锯战仍在进行中。
本文首发于对话地球网站。
■ 托马斯·怀特(Thomas White),伦敦大学国王学院中国与可持续发展讲师。
■ 恩科巴特·赛因巴雅尔(Enkhbat Sainbayar),剑桥大学研究助理,参与由经济与社会研究理事会(Economic and Social Research Council,ESRC)资助的“蒙古主权肉食贸易”(Trading Mongolia’s Sovereign Meat)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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