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张依依
生物多样性数据是国家实现保护目标和获取融资的前提。COP16上,中国正与巴西商讨生态红线和卫星环境监测合作。
▲在COP16上,高吉喜(左3)参与了关于中国和巴西的环境双边合作的边会。图片来源:张依依
全球生物多样性数据高度不平均。许多发展中国家,因为资金和地区冲突问题,无法通过卫星或者相关监测技术,来确认国土生物多样性状态,难以持续监测变化和破坏性活动,这给评估国家保护目标和测算融资需求带来了挑战。
作为新的生物多样性目标制定后的第一届缔约方会议,本届COP16 上,中国和巴西有望将环境双边合作推进到新阶段:巴西正考虑引入中国的生态红线制度或类似机制,并与中国进行卫星遥感监测合作,保护遭到破坏的亚马逊雨林。
在 COP16 的一场边会活动上,巴西环境与气候变化部生物多样性保护与可持续利用主任、前《生物多样性公约》执行秘书布劳里奥·迪亚斯(Braulio Ferreira de Souza Dias)表示,“如要监测巴西雨林的恢复情况,我们必须派人到现场测量每棵树。我们知道中国正在研究许多不同类型的卫星图像,而巴西则没有。因此,在遥感方面的合作将有巨大的意义。”
自2011 年起,中国提出“生态红线”体系,并利用国产高分辨率卫星、无人机开展生物多样性遥感监测,对超过 30% 的国土进行保护。巴西在内的一些国家将该体系视为一种潜在的解决方案,而这可能也意味着更多技术与数据共享。
交流和合作已经在展开。2023 年,中巴两国签署协议,共同研制新的卫星 CBERS-6 ,预计将于 2028 年发射,其配备新的雷达相机可监测毁林和森林恢复。
2024 年 8 月,中国生态环境部卫星环境应用中心赴巴西,与巴西环境部、农业部开展座谈,交流生物多样性调查的经验。卫星中心首席科学家高吉喜是其中受邀参与的专家,作为划定“生态红线”最早提出者之一,他也出席了本届 COP16中国与巴西环境合作的边会。
为了进一步了解中巴相关卫星遥感合作,对话地球在 COP16 现场采访了高吉喜(出于篇幅和明确度考虑,以下对话内容进行了编辑 ):
对话地球:目前哪些国家已经表现出对引入生态红线或类似模式的兴趣,为什么会存在引入这种模式的需求?
高吉喜:国家层面,我们正跟巴西、尼泊尔等国家进行探讨,它们也都愿意去实施。但每个国家在使用这套方法时,还是需要按需求调整。
面对《昆蒙框架》提出的要求,其实大部分国家没有行动或者能力达到“3030”的目标,即到2030年对世界30%的陆地、内陆水域、沿海和海洋区域进行有效保护和管理。国际上提出的方案,比如通过“其他有效的区域保护措施”(other effective area-based conservation measures,简称OECM)来增加保护面积,一方面很碎片化,另外一方面,大部分国家也只能增加3%,甚至只有1%的保护面积,远远达不到补充保护面积的需求。
但中国生态红线的模式可以助力“3030”目标。现在,中国自然保护地、国家公园保护地面积是 18%,算上红线划定面积能达到 31%,正好契合了《昆蒙框架》的保护目标,也提高了物种保护的完整性。
对话地球:巴西现在的保护面积已经超过 30%了,它再去引入这套红线系统的动力在哪里?
高吉喜:“3030”目标其实非常保守,国际上大部分生态学家认为保护面积应该达到 50%,甚至 70%,才能扭转或抑制生物多样性恶化或下降的局面。
对于巴西, 30% 只是底线。虽然数字达到了,但亚马逊森林还是遭到破坏,说明有些地方还需要进一步保护。毕竟,一些重要的湖泊、湿地,以及缓冲地,还没有纳入到法律保护范围。这背后有一些历史原因,如当地本身没有人类活动,本来无需保护,但现在有人为干扰,就有需要保护。
中国也如此。三十年前,我们国家一些地方,比如青藏高原,因为人烟稀少,不需要保护,但自驾游出来之后,只要没有明确的法律保护的地方,就容易遭到破坏。
对话地球:生态红线区的监管和保护是怎样的开展的,对硬件配套设施会有怎样的要求?
高吉喜:目前,生态环境部围绕生态保护红线建立了监管平台,每两个月会对生态红线内各种人类活动进行一次全覆盖的扫描。过程主要是利用高分辨率卫星过境,查看地面有没有发生变化。这里监测的内容主要包括新的矿山、城镇以及道路建设,以及现有的光伏设施等,只要发现任何问题,系统会立刻跟当地反馈,进行制止。
值得分享的是,卫星扫描的原理是一行一行进行,意思是一颗卫星扫了一次后,需要绕地球一圈回来再扫下一行。在过去,把中国覆盖一次就需要两年时间。而现在,中国可利用的公益卫星有 30 多颗,商业卫星有 100 多颗,卫星也转动速度更快,基本上两个月就能覆盖中国。
▲青藏高原的大部分区域位于生态红线内,并且是众多濒临灭绝的动植物的家园。图片来源:Alamy
对话地球:很多国家是没有自主研发卫星的能力的,这是否意味着未来中国会跟更多国家进行有深度的卫星共享?中巴资源卫星的合作是如何展开的?
高吉喜:其他国家如果有兴趣,我们可以协助划定生态保护红线,然后利用卫星来进行监测评估,作为划定红线的重要手段。未来,如果需要卫星进行日常的评估,我们也可以提供卫星资源支持。
对于卫星资源共享,每个国家的政策和规定不一样。国际上很多卫星的资源,如水、大气,相关的数据都是公开的,直接可用。目前中国也已经跟一些国家(作者按:根据2021年签署的《关于金砖国家遥感卫星星座合作的协定》,中国数据共享的对象包含了巴西、俄罗斯、印度等金砖国家)签订了协议,可以根据对方的需要提供卫星遥感的资源。
还有一种情况,如果一个国家想要监测自己的土地,目前国际上提供的数据还无法满足它的需求,自己也没有发卫星的能力,那么可以与中国一起联合发送卫星,分享使用权。中巴之间就是通过合作协议共同研制卫星来进行。巴西可以按照数据需求来定制卫星,比如想监测二氧化碳,还是监测湿地、湖泊,定制国可以有更多数据主动权。
什么是资源卫星?
资源卫星主要用于获取地球表面资源和环境的遥感数据的专门卫星。它们通过传感器、摄像设备获取高分辨率的地面遥感图像。数据通常用于土地资源调查、农业资源监测、森林管理、矿产勘查、水资源监控、灾害评估和环境保护等领域。
中国和巴西的卫星合作始于 1988 年,迄今联合发射了六颗资源卫星。目前有两颗在轨运行,每三至四天提供关于森林砍伐的即时警报。
对话地球:现存的一个话题是,生态红线划定不能只看总量而是要看质量,尤其是在生物多样性问题上,并不是不同区域数据增减就可以“平衡”。您怎么看待目前生态红线保护范围在区域上的不均这件事?
高吉喜:在中国,平衡不是意味着各省的生态红线划定的区域面积一模一样。它的大小跟这个地方生态系统的重要性,还有历史上开发强度是有关系。内蒙跟西藏现在的生态红线面积是(中国)最大的,原因有两个,首先它们的生态系统很重要,另外,在历史上这里人类活动强度不大。青海也划了很大一片红线保护区,这是因为它是黄河长江的源头,因此拥有很大的影响辐射的面积。
要提高质量,红线范围也需要更新。举个例子,大部分国家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部分分散村庄会逐步消失。中国也如此,我早前去甘肃一个村庄考察,由于当地属于高海拔地区,居民搬走五六年后,房子全部倒塌,被植被覆盖了。在中国南方,这种情况更为普遍,而由于自然的恢复能力强,废弃地会逐渐还给野生动植物。
从全球生态保护的视角看,由于各个国家发展的面积不一样,处理方式差别很大。对一些关键物种、气候条件作用很大的区域,一定要保护。如巴西的热带雨林,对全世界都有非常独特的作用,一定要保护好;还有一些物种如亚洲象,分布范围很有限,因此只在特定区域进行保护即可。还有一些物种分布区,从历史上看很重要,但现在已经开发变成城镇、农田,就不可再恢复了。
最后,生态红线划定并不能完全不考虑经济,规划过程中需考虑当地的发展规划。红线划完后,并不是要限制里面所有人类活动,而是要适当按照当地传统习惯进行保留,比如某些地方保留放牧,或者当地人的种植业等等。
我们国家建立保护地的方法,是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两者相结合的。在省级层面,每个省上报自己的自然保护地,国家层面也有统一的顶层设计,接着各个省再进一步核对,看看区域是否跟地方的经济发展规划相协调。也因为大部分地方政府认识到红线划定的作用,该方法也受到了广泛支持。
本报道受 Internews Earth Journalism Network 的 2024 CBD COP16 报道计划资助,首发于对话地球网站。
■ 张依依是一名科学记者、独立撰稿人。她探索技术与环境之间的重要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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