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白睿

欧盟选举和对华征收电动汽车关税等事件，将如何影响与中国的气候外交？  ▲中国电动汽车制造商比亚迪在2022年巴黎车展上推出电动汽车“海豹”。图片来源：Michel Euler / Alamy

这个夏天，欧洲充满了变化和不确定性。在最近的欧盟选举中，虽然熟悉的面孔重返最高职位，但右翼的支持率却有所上升。这一趋势在法国提前举行的议会选举中也有所体现，尽管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National Rally）并没有取得多数胜利，而是最终获得第三名。

与此同时，从7月5日开始，中国制造并进口到欧盟的电动汽车将被征收最高达37.6%的关税。对中欧贸易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贸易关系之一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引人注目的举动。

就在几天前，匈牙利接任了今年下半年的欧盟轮值主席国。这个中欧国家拥有中国主要的电动汽车和电池制造设施，与其他欧盟国家不同的是，它与中国公开保持着友好关系。即将到来的美国总统大选更加剧了不确定情绪。这些变化对中欧在气候问题上的合作意味着什么？对话地球采访了来自德国、中国和匈牙利的三位专家，听取了他们的看法。

鲁茨·威舍尔

德国观察政策主任我们预计欧盟选举不会对欧洲与中国的关系产生破坏性影响。居于政治中心的民主政党在欧洲议会中保持着明显多数。现在被提名担任最高职位的人（乌尔苏拉·冯德莱恩、安东尼奥·科斯塔、卡娅·卡拉斯和罗伯塔·梅索拉）代表着连续性，这也包括“欧洲绿色新政”（European Green Deal）的延续性。然而，欧洲政治近年来逐渐形成的更广泛的范式转变也反映在选举结果中。

眼下，欧盟更加重视如何在一个愈发不稳定的世界中维护安全、战略独立和经济繁荣。这也是乌尔苏拉·冯德莱恩在第一个任期中的一大主题。她在2019年提出将新一届欧委会打造成“地缘政治委员会”。自新冠肺炎扰乱全球供应链和俄乌冲突将能源安全推到欧洲政治议程的首位以来，这一主题得到了加强。“欧洲绿色新政”仍然是确保能源独立、能源可负担性和未来竞争力的最佳战略。我们预计，这些方面将得到更高的重视。就中欧整体关系而言，我们预计欧盟将继续把中国当做系统性对手、竞争者和合作伙伴，并努力在这几个关系之间寻求平衡。这三个维度在双方的气候和能源关系中都有所体现。

不过，我们预计竞争角度将变得更加重要，最近对中国电动汽车征收关税已经预示了这一点。尽管如此，要实现全球气候目标，就不能不同中国展开接触与合作。中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排放国，其国内的气候行动在未来五年对于将升温控制在1.5摄氏度以内至关重要。更重要的是，极少有国家能够在不利用中国生产的价格低廉的可再生能源、电池和电动汽车的情况下，以1.5摄氏度温控目标所需的速度减少排放。11月的美国大选可能会对中欧气候关系产生更大的影响。

未来几个月，国际气候机制的稳定性和可信度可能取决于中国和欧盟。如果特朗普在大选中获胜，并且他的第二届政府完全退出国际气候外交，那么欧盟将不得不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加强外交行动。在这一关键时刻到来之前，德国政府和欧盟委员会应加强与中国紧密合作并敦促中国履行气候承诺。

姚喆

绿色和平东亚分部全球政策顾问中欧气候合作的前景并非一帆风顺。在欧盟，出于安全和市场竞争力的考虑，人们越来越担心中国在清洁技术领域的主导地位。此外，欧盟政治大环境也在发生变化，欧盟议会选举后，右翼政治力量进一步增强，这将是对欧盟自身气候议程的一次考验。考虑到公众情绪，欧盟内一些希望推进气候行动的政策制定者，为了让相关政策赢得更广泛的支持，也采纳了一种更多强调工业竞争力的论述方式。随着政治言论的转变，对中国主导地位的担忧只会变得更加明显。这就是问题变得复杂的地方：欧盟推进自身零碳转型的方式一定程度上会阻碍全球化和多边主义，而这一直是我们所知的气候合作的核心原则。

与此同时，在中国，在经济放缓等压力下，气候在政治上的优先地位受到了挑战。这令中欧在化石能源转型、气候融资等实质性问题上的合作变得越来越困难。同样令人担忧的是，因利益冲突而造成的恐惧或不信任，很可能影响中欧气候交流的基调。技术交流将是保持相互理解的关键。

例如，关于欧盟碳边界调整机制的交流帮助中国利益相关方更好地理解了政策的原因和影响，从而避免了恐慌和恐惧。此后，围绕中国清洁产业发展的实际情况进行更深入、全面的交流，将能使中欧受益。欧盟成员国都有自己的外交优先事项，并不总是与欧盟持相同的立场。正因为这种差异，他们是中欧交流中不可或缺的参与者。在气候议题上，德国、法国、丹麦和荷兰仍然是中国重要的合作伙伴。中国与德国持续就能源转型问题开展高层对话，双方能源专家认识到，在电网管理方面有很多可以分享的地方。法国一直在与中国就全球金融改革进行讨论，近期双方还同意深化生物多样性和海洋领域的合作。中国与欧盟成员国之间的合作潜力仍然很大，是对中国-欧盟气候互动的有效补充和强化。

塔马斯·马图拉

欧洲政策分析中心高级研究员

中欧和东欧的欧盟成员国已经分成了两个阵营。第一个阵营的国家要么强烈批评中国，要么至少在悄悄地减少与中国的密切合作。而另一个阵营则是匈牙利。匈牙利政府不仅无视西方降低中欧关系风险的企图，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积极地与中国建立更深层次的经济和政治关系。在该地区大多数国家的中国投资都停滞不前的时候，中国在匈牙利的投资却增长到了150亿欧元，成为该国第二或第三大外资来源国。中国的投资主要集中在电动汽车行业，其中包括宁德时代（CATL）等电池生产商和比亚迪等汽车制造商。两国的政治关系也在加强，正如习近平主席在最近访匈时所说：“中方支持匈方在欧盟内发挥更大作用，推动中欧关系实现新的更大发展”。

与此同时，许多其他中欧和东欧国家都重新评估了与北京的关系。首先是因为“16+1合作”（促进与中国商业往来的倡议）表现不佳，其次是因为（它们认为）中国在俄乌冲突中支持俄罗斯，这对该地区的安全构成了直接威胁。尽管最近宣布的电动汽车反补贴措施不太可能影响中国在匈牙利的生产设施，但中欧不断升级的贸易紧张局势可能会对中国在该国的经济活动产生负面影响。欧盟的《外国补贴条例》（Foreign Subsidies Regulation）为调查非欧盟政府向在欧经营企业提供补贴造成的市场扭曲提供了一个法律框架。该条例可以用来针对在匈经营的中国电动汽车企业。作为即将上任的欧洲理事会主席，匈牙利政府可能会想方设法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本文首发于对话地球网站。

■ 白睿（Tom Baxter），对话地球全球中国事务与教育项目负责人，常驻伦敦，2018年加入对话地球，2022年之前常驻北京。他拥有格拉斯哥大学（University of Glasgow）历史学硕士学位，目前正在伦敦大学亚非学院（SOAS，University of London）攻读经济政策专业的硕士学位。他曾在中国工作了十年，可以读、说中文。他感兴趣的领域包括气候与发展之间的相互作用，中国在全球发展与环境治理中的角色，以及工业化、移民、劳工等社会经济问题。